在第37届中国电影金鸡奖颁奖典礼上,中国人民大学前身华北联合大学校友徐光耀被授予“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”。
颁奖词
徐光耀先生既是身经百战、凿真不辍的革命战士,也是厚植人民情怀、扎根生活沃土的作家、编剧。文风刚坚英武,记录中华民族争取独立自主的伟大历程。他以笔为簪,镌刻时代印记,挖掘厚重历史于烽火岁月中的人性光辉,使英雄之魂跃然纸上,以革命之火燎耀银幕,笔耕砚田,笃志不倦,光耀如炬,文影共熠。
徐光耀,笔名越风,著名作家、电影编剧家。1925年出生于河北省雄县,1938年参加八路军,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抗战时坚守冀中,从勤务员、文书到锄奸干事,亲历大小战斗上百起。戎马之中,倾心写作,1941年开始写日记,写作战地通讯等。1947年进入华北联合大学文学系学习,同年发表小说《周玉章》。1949年任新华社20兵团分社记者,同年创作长篇小说《平原烈火》。1951年进入中央文学研究所学习,成为专业作家。1961年小说《小兵张嘎》在《河北文学》发表,1963年同名电影公映。1999年,作品《昨夜西风凋碧树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。2015年,十卷本《徐光耀日记》出版发行。
徐光耀手抄华北联合大学校歌
《小兵张嘎》《新兵马强》《望日莲》《乡亲们》等均被拍成电影公映,其中《小兵张嘎》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的一部经典,徐光耀也被人们亲切称之为“小兵张嘎之父”。
获奖感言:
我能够获得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,对我是一种很大的荣光,也是一种很大的幸福。我觉得我能够一辈子获得一个终身成就奖,这实在是让我没法说的那么一种高兴。
我同《小兵张嘎》的背景冀中这个环境是非常密切的,这是真正的一种家乡的感情,因为冀中的人民,冀中的土地给我们八路军、解放军,给了很大的支持、很大的爱护、很大的在困难情况下进行掩护和保护,我永远感激这片土地上的人民。我能为这片人民写一点反映他们生活和战斗的故事,我自己也感觉到是一种荣幸。
写兵的人
“写兵的人”!这个称号赋予徐光耀,是再合适不过了。他的作品,几乎都是以兵的生活为题材的。他写过在冀中抗日烽火里出生入死的年青战士和机智勇敢的小兵。他塑造的兵的形象,性格鲜明,朴实无华,如同镶在夜空里的星星,什么时候看去,都是那样熠熠有光,晶莹闪亮。
—— 摘自《莲池》1980年2期 59-67页
徐光耀是保定地区雄县段岗村人,生于一九二五年,由于母亲死得早,没有人记得他的出生月日。他从十三岁当八路军起,一直在党的怀抱中长大,所以多年来填表格,他常常把自己的生日写为“八·一”或者“七·一”。他风趣地同别人说:“如果真的我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出生时间,那真是太幸运了!”
同小兵张嘎参军的经历一样,徐光耀十三岁参军的事儿,说起来也是饶有兴趣的。那是一九三八年的春天,芦沟桥事变后,抗战的高潮,在古老的冀中平原上风起云涌。金子同泥沙常常是掺合在一起的,在这民族危亡的时刻,冀中地区的斗争形势极其复杂。各式人物趁机招兵买马,自立山头,“主任遍天下,司令赛牛毛”,是人们形容当时形势的一句话。仅大清河北,各种招牌的民团组织和地主武装就多得很。有的地主武装,虽打着“保家安民”的旗号,骨子里却十分反动,专干破坏抗日、坑害百姓的勾当。
紧靠徐光耀的村子,有一个米家务村,这个村的“联庄会”,是当地反动势力的代表。为了拔掉这个“钉子”,段岗村驻进了一支队伍。大人们说,这个队伍“特别”,和国民党、民军可不一样,不光不打人不骂人,说话还特别和气,一有空就给乡亲们挑水、扫院子,还教小孩儿们唱歌、做游戏。大伙念叨着,这是山里开来的八路军,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。
这是八路军大部队第一次开进徐光耀的家乡。巧得很,徐光耀家也住了八路军的一个班。他们收拾了米家务的“联庄会”后,在村里又住了几天。班里的战士们同徐光耀一家混得非常熟,特别是有位十七岁的战士王发起,一有空就带着徐光耀玩。队伍要开拔了,徐光耀偷偷地抹着眼泪,非要同王发起拜盟兄弟不可。拜盟,是封建性小集团的结合形式,部队并不欢迎。但当时正处于革命大发展时期,组织纪律性还马马虎虎。徐光耀的父亲一同意,部队上眼睛半睁,他同王发起就真的拜盟了。部队出发的那天,徐光耀边哭边跟着队伍跑,一直跟出了老远,那种恋恋不舍、难分难离的感情,表现着只有孩子才会发生的真挚悲痛。
八路军走了,这根线可扯不断了,徐光耀整天象丢了魄似的,同父亲吵吵着要参加八路军。这个没娘的孩子,为参军的事儿,竟一直哭了七天,把当父亲的心都给哭软了。父亲实在没有办法,就去找徐光耀已经出嫁的姐姐商量。这位姐姐是个果断而有见识的青年妇女,她说服了父亲,支持年幼的弟弟参加八路军。
不久,八路军一二〇师三五九旅特务营来到邻村昝岗征收新兵。徐光耀的父亲托一位教私熟的先生做引荐,带他到昝岗报名参军。他们直接找到一连连部。连长见徐光耀人挺机灵,当时就答应接收。这位刚学着赶时髦的私塾先生赶忙说“给连长鞠躬”,然后又领他去拜见“师爷”。徐光耀也不知“师爷”是多大官,只见先生指着个年轻人,介绍说“陈师爷”。他就鞠个躬,叫声:“陈师爷”;又指另一个更年轻的人说“卫师爷”,他又鞠个躬,叫声:“卫师爷。”引得两位“师爷”红起脸来,战士们则哈哈大笑。后来才知道,所谓“陈师爷”就是连的文书,姓陈;而“卫师爷”则是这个连的卫生员,只有十七岁。
当时“陈师爷”打开“军人登记表”册子,边向徐光耀提问,边往册子上记。最后,“陈师爷”问:“为什么参加八路军呀?”徐光耀琢磨着:是说家里生活苦,还是说喜欢八路军,八路军里有个盟兄呢?他还没说出口,“陈师爷”就说:“是不是为打日本鬼子才参军呢?”他立时觉得,“陈师爷”说得比他琢磨得更强,连抗日大事都没有想到,太可羞了,便难为情地赶忙点了点头。
抗战初期,八路军在冀中招收了不少“小鬼”。徐光耀同他们一起,穿上一身又肥又大的灰军装,结束了农家生活,成了人民子弟兵的一员。部队上活跃的政治工作和民主作风,给他带来了无限广阔的天地和欢乐。
徐光耀当了连部勤务员。这是一个老红军连队,有一多半的干部战士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。徐光耀人虽小,干事却勤快,大家都很喜欢他,常同他开玩笑,说他“个子不如八仙桌子高”,因为他每次给连部摆桌子,总得踮着脚尖,才能把桌子抬起来。
一九三八年这一年,徐光耀随着连队,从大清河北,沿着白洋淀边,穿行千里堤,一直开拔到肃宁、深泽一带。这年年底,他们连在肃宁西关遇见了贺龙同志,贺龙同志还给他们专门讲了一次话。徐光耀因为个子小,排在队伍的最末尾,他探着脑袋往前看了好半天,也没听懂这位“留小胡子的一二〇师师长”的讲话,因为他对南方口音还没有听惯,他认真地难过了好多天。
由于徐光耀在一帮儿“小鬼”里表现得突出,在连队获得个“小班长”绰号,经那位“陈师爷”介绍,被破格接受为中共党员,后补期一个月。当时他还不满十四岁。
徐光耀在家时上过四年半小学和私塾,参军后,同陈文书一起,看书,练字,还帮他打收条,开通行证,文化水平提高很快。连里的文盲战士很羡慕他,说:“别看人家徐光耀人不大,喝得墨水可不少!”一九三九年初,旅政治部锄奸科科长来连里选文书,看中了徐光耀,他就被调到锄奸科,搞起内勤工作来了。
少年时代这段生活,以及同辈“小鬼”们在战火中打仗吃苦的经历,为徐光耀后来写作《平原烈火》和《小兵张嘎》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。作品,总是在生活的基础上孕育、提炼、淘洗、熔裁出来的啊!
少年徐光耀
写作之源
一九四二年五月,冀中抗日根据地的形势翻了一个过儿。敌酋冈村宁次指挥数万鬼子兵,对冀中人民进行空前残酷的“五一大扫荡”。冀中平原上,村村升起冲天的黑烟和熊熊的火焰,遍野是嘎嘎咕咕的枪声和女人孩子的哭叫声。八路军大部队突出重围,转进山里,这个十分红火的模范抗日根据地元气大大受了损伤。
当时,作为冀中六分区政治部锄奸科干事的徐光耀未能离开冀中,因为形势突变的那几天,他正下区小队检查工作。形势的骤变,使他无法追赶进山的分区机关,党组织及时把他分配到宁晋县大队,任特派员。
在那惊天地、泣鬼神的日月里,徐光耀一直同宁晋县大队一起,坚守在冀中南部。“白日满天是膏药旗,夜里遍野是岗楼灯”,同志们“鱼过千层网”,历尽艰险,把生死置之度外,而心里只有一个朴素的想法:有没有骨头,是不是英雄,就看这一关了!是光荣,是耻辱,也就在这一回了!坚决做个有种的八路军战士!他们把白天当黑夜,把黑夜当白天,在极其残酷的环境里,同日本鬼子展开了殊死斗争。无数个倒在血泊里的抗日英雄。无数名牺牲在枪弹下的人民战士,给了徐光耀极大的教育和激励。那时,县大队的同志曾互相约定:不论谁牺牲,后死的一定要把这段悲壮的斗争记录下来。这成了后来徐光耀拿起笔来,写作《平原烈火》的力量和激情之源。
抗战八年,徐光耀一直生活和战斗在冀中,人也从少年成长为青年。他在战争年代写下的日记记载着,到一九四四年,他已参加了七十三次大大小小的战斗。血写的历史永远鲜红,战火烧烙的印记永不磨灭。一九四三年后,他开始学写战斗消息以至短小通讯,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前后,他已可在报刊上发表三、四千字的小文,大都是报导他所经历的战斗的通讯。
一九四六年,从张家口撤退的华北联合大学,来到冀中。徐光耀次年得到去这所学校学习的机会,他只在文学系学习了八个月,却开始懂得了文学的含义,为后来的创作打了一个底子。此后,他搞了几个月的土改,重新回到部队,以军报编辑和记者的身份,参加了伟大的解放战争。
同根据地涌现出来的许多作家一样,开始,徐光耀并没有想到从事文学创作,更没想到写长篇小说,他只是把每天经历的战斗,感人至深的事情,用日记形式记载下来,作为激励自己的珍贵资料。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,他记了几十本日记。每逢得空,就打开这些日记,思念着那艰苦的岁月和长眠地下的战友。他一想起战友们的真诚相托,就觉得自己欠了一笔债。他下决心写一部反映“五一大扫荡”残酷斗争的长篇小说,把自己亲眼目睹、血火交织的战斗生活作为史料记录下来。但是,紧张的战斗,长年的转战,使他一直没有机会落实这个想法。
一九四九年初,北京和平解放后,他所在的部队进驻天津,部队从战斗环境转入经济建设,徐光耀他们编的《战场报》暂时停刊了。而这段时间,组织上还未重新分配他新的工作,徐光耀不愿白白流逝宝贵的光阴,他决定利用这个空隙,完成多年的愿望,向长篇小说作一次“冲刺”。
那是一段战斗般的写作经历。动笔之前,他上了一趟街,将口袋里仅有的七千元(相当于现在的七角钱),全部买成了纸墨。从这天起,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不停地写呀写!他耳边又响起了鬼子扫荡的阵阵枪声,眼前又涌现出燃烧在冀中村庄的团团烈火,他把对威武雄壮战斗生活的怀想,把对牺牲的战友的悼念之情,全部凝结在笔尖上,一下笔就写四个小时。那个时候,徐光耀正年轻力壮,精神上无忧无虑,每天写作的时间都在十一、二个小时左右,那种创作冲动,用他自己的话形容,是“恨不能把一腔热血哗啦一下倒出来”。
当上级新的任命——要他到新华野战分社当记者的命令下达的时候,他已完成了《平原烈火》的全部初稿,计十五万多字。
书写成后,徐光耀并没想到出版。他觉得,这只是战斗生活的一堆史料,不能算作是小说,出版么,恐怕是遥远将来的事儿了。他把这厚厚一叠稿纸,一古脑儿塞到抽屉里,上了一把铁锁,就到新华分社报到去了。
一九四九年开国大典之后,华北军区在北京举行体育运动大会,徐光耀作为天津驻军的特派记者,随体育代表团来到北京。他把《平原烈火》的初稿也带了来,送给原在华北联大任教的一位教师,想请他提提意见。没想到,这位教师对小说很称赞,说稍加修改,即可出版。
一九五〇年,《人民文学》以《周铁汉》的题目选发了其中一部分,同时还配发了推荐文章。很快,《平原烈火》作为建国初期几部少有的长篇小说之一,同读者见面了。当时,徐光耀年仅二十四岁,正是风华正茂之时。
当年雄姿英发的青年作家徐光耀
小兵张嘎的选择
“小日本,太可恨,又放火,又杀人,烧了多少小娃娃的家,杀了多少小娃娃的爸,杀了多少小娃娃的妈,还要来捉小娃娃,可恨可恨太可恨,我们要去打日本!”这是抗战时期在华北敌后抗日根据地流传的一首歌谣。张嘎要求参军的直接原因,是日军杀害了他相依为命的奶奶。
徐光耀参军动因,是在侵略者烧杀抢掠之下,不甘当亡国奴。他曾回忆参军前的情况——国土沦陷后,“凄惨之状,着实吓人。我们都又恨又气,天天在地上画些小人,写上‘小日本’三字,拿着砖头来狠砸。我常常想,难道就没有岳飞吗?真要叫人家登着脊背上马吗?突然来了八路军……”
面对强敌入侵,国民党败退撤走,共产党迎难而上,华北人民包括少年儿童,在共产党带领下,组织起来与敌拼争。徐光耀是其中一员,小兵张嘎是他们的艺术形象。
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,是“张嘎们”当时自然也是必然的选择。“张嘎们”的觉醒和成长,改变了自己的命运,也影响现代中国走向。有学者提出,张嘎等代表的少年英雄,“不仅仅对当时根据地抗击日军的进攻有重要作用,更重要的意义在于,他们的影响一直延续到解放战争,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后,甚至延续到今天的社会。这种变化一方面为以后中国共产党推进全国解放、推进社会主义建设,准备了充足的后备干部……另一方面,成为中华民族迈向现代化的宝贵精神财富……”
“我喜欢的两个字——凿真”。《小兵张嘎》中,张嘎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年,徐光耀也一样,他出生在雄县昝岗镇段岗村,参军时文化水平和见识都有限,没有离开过村子,只上过四年初小。张嘎曾因摔跤咬人、堵烟囱被关禁闭,是个不断成熟的英雄。
徐光耀也是在战斗中逐渐成长。抗战中,徐光耀历任特务营战士,旅政治部锄奸科干事等,经历了大大小小战斗100余次,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,这也为他后来的文学创作积累了大量素材。
徐光耀1947年毕业于华北联合大学文学系,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学员代表发言;1950年至1953年毕业于中央文学研究所,开学典礼上代表学员发言。
新中国成立后,徐光耀历任新华分社编辑、记者;总政文化部专业作家;保定市文联编辑、主任,《莲池》主编;河北省文联党组书记、主席;中国作协第五、六、七届名誉委员,全国文联第五届委员;河北省第六、七届人大常委;省作协第三届名誉主席。
早年发行的《小兵张嘎》小说封面
至今,《小兵张嘎》小说发行量超千万册,被翻译成英、德、泰、阿拉伯、蒙古、朝鲜等多种语言。《小兵张嘎》电影观众已几代人,同名电视剧、动画片等也陆续推出。从白洋淀走出的嘎子,还在前行。
徐光耀也依然笃行不怠,至今仍坚持书写,写书法、写日记。
在谈到对现在从事文学工作的年轻人寄语、嘱托时,徐光耀说,“很多年轻一代的文学工作者受外国文学影响比较大,他们往往喜欢先锋派,追求魔幻现实主义和意识流。我觉得注重吸收外国文学作品的特点是对的,可以学习外国的一些手法,但是要有节制,要把它中国化。中国的作家必须有中国气派、中国风格、中国思想、中国作风。中国文学应该为中国人民服务,应该为中国的劳动人民服务,应该为中国政治、经济、军事上的种种进步、种种建设唱颂歌,这是中国人民关心的事情。”
2023年9月5日,99岁的徐光耀先生为《重庆收藏》题写墨宝。
徐光耀在自己的书法作品中写道:“日月蹉跎,时势演进,人在变化中不断汰旧出新,但是,我老了,可我心灵中有一种东西是永远不能老去的,对祖国、对党的忠诚。”
来源:河北文联、河北党史、百度百科、徐光耀文学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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